感恩节

至今记得幼儿园时候,我在蹦蹦床上被一群小朋友欺负。我那时候才三岁,但是什么都记得很清楚。坐在中间的女孩子说谁去打XX就给谁糖果吃,于是我就被,怎么说,围殴【。但是没有一个老师注意到蹦蹦床上的情形,都在剥瓜子吃。后来听我妈说哭的特别惨,鼻子被人一拳打肿了。幸运的是我记得是哪个男孩子打了我的鼻子,而我又格外记仇,终于在第二次被欺负的时候二话没说,一拳也招呼上去了。

但是看到他流鼻血并没有很开心,因为我也流鼻血了,很痛【。

我妈从小教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爹不会说很深刻的道理但会告诉我打人打哪里最痛。无论多大的孩子都应该被教导如何在遭遇到外界伤害时给予自己最有效的保护,这是我童年阶段所习得的,最珍贵的道理。

我上的幼儿园算是单位专门为员工子女开设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朋友,知根知底的老师,尚且会出现这种情况,三原色什么样子,我不敢想象。

只希望每一个家长,注意小朋友身心变化的同时,也要教导他们勇敢,不要畏惧,毕竟老师不是亲爹妈,还能有什么比自己更可靠。

江湖夜雨:

我幼儿园时遇到过校园欺凌。

对于这件事,我并不羞于提起,也没有试图将它放在记忆深处挖个二十米深的地洞埋进去。

我在小学的时候就意识到,他们是错的,而我,不说“对”,至少是“没有错”的。

因为对比,小孩子的思想再简单,也能直观地感受到不同。

我幼儿园的老师算不上恶人,他们只是“放任”而已——带头欺负我的小姑娘是班主任的女儿,班主任以为这是女儿领导力的表现,其他老师自然也是放任。

所以我被打、被踢、被一群人踩在地上(这个场景不知为何给我尤其深刻的印象,冬天时裹在棉袄里像一头笨熊,十几只脚踩在身上,小孩子围绕着哈哈大笑)这些十分恶劣的行为当然是躲在老师看不到的地方进行的,但即使是当着园里老师的面,孤立、推搡、抢玩具之类较轻微的行为也不算问题。

我回家时常哭,母亲筋疲力尽地下班回家时看到我衣服脏兮兮的莫名其妙地哭,以为我又跑哪儿疯玩弄脏了衣服顺带着摔坏自己,疲惫地边斥责我边让我把衣服换下来。

应对手段是赖在家里不去上学——母亲和我的工作时间不一致,早晨急匆匆地去上班,当时她是班主任,尽管教数学却还要看着学生早读,就把我丢给父亲,让他送我上学。

于是赖床,先说冷,起不来,让爸爸给我讲故事,讲三个才肯起床,我爸心软,拗不过我,每天绞尽脑汁地编童话,森林里的动物被他讲了个遍,好不容易起床洗漱扎辫子再送到幼儿园时,上午已经过了一大半,不用熬多久就到中午回家的时间了。

痛苦的是下午,父亲自然不可能再陪我留在家了,准时送到园里,他每次走时我都恨不得大哭,然而母亲教过无数遍,小孩子不准乱哭,于是强忍着进教室。

我忘了那时幼儿园都干些什么,印象里只有发玩具,发到我手中的玩具大多是其他孩子不喜欢的,尽管如此也常常被抢,有课吗?听母亲说似乎是要上课的,但我毫无印象,只记得冬天冷的时候老师坐在走廊上晒太阳,给她女儿喂烤红薯,班里的其他同学呢?不记得了。

放学时布置作业,抄生字,在田字格里,一行一行地抄,每个十遍,第二天早上要收上去检查。

父亲当时受鸡汤文里的美式育儿法影响很深(谢天谢地他受过这些影响),看不下去我每天在家照着课本画字(之所以说是画是因为我完全只是照着描,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跑去跟老师说,其他小孩子他没法管,但希望他闺女能得到作业的豁免权。

我确实得到了,尽管后来我爹和我一起喝酒提起这段神勇过往时他特意强调我们老师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我父亲不可能想到的是其他小朋友每早交作业而我还在家磨蹭着不肯上学会有什么影响,但欺凌变得更加严重,而母亲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适应期早该过去了我还是害怕上学。

那时她也年轻,为数不多的耐心全给了自己的学生,回家对着我头疼时自然不可能再谆谆善诱春风化雨了,何况她一直讨厌小孩子哭,觉得那是软弱、娇纵和不讲道理的表现,于是每哭必打,次数多了,我也就不哭了,只是除了恐惧上学,还多了点恐惧回家。

在我高中的时候,某次母亲带我从外婆家回家的路上,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她和我谈起了我的幼儿园。

我告诉她,那个时候,有其他小朋友打我。

“我去找过你们老师,问她是不是有小朋友欺负你”她有些惊讶地回头试图看我,“她说没有,说其他小孩子和你最多就是开玩笑。”

“我问过三四次,问她为什么你回家时经常脏兮兮的,是不是受欺负了,她说是你调皮,跑起来摔跤,从滑梯上摔倒。”

“从你不想上学开始,我就经常给她打电话,让她多关照你,她都跟我说,你除了不喜欢和其他小朋友玩、一个人自己做自己的事之外,都挺好的。”

然后她问我,“你还记得自己被打吗?”

我点头,告诉她:“记得,好多人,好多次呢。”

我的母亲没有接话,我以为她单方面结束这个话题时看到她坐在前面,哭了。

但我对幼儿园的恐惧终于还是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地步,五岁的时候母亲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行,于是借着当时对孩子年龄监管还不太严的当口,把我送进了小学。

在小学里,我才知道自己是“没有错”的。

一二年级的班主任是我在真实生活中接触过的,最接近“天使”的人,温柔、耐心、永远微笑、愿意蹲下身和小孩子讲话。

她是母亲的师范同学,虽然我被分到那个班上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她和母亲交情匪浅,而是母亲觉得我的心理状态实在需要一个洋溢耐心的引导者,为此她甚至放弃了自己一贯坚持的“严师”原则。

我的那位班主任,说话轻软动作温柔,示范我们眼保健操时下面一群小孩子不懂依葫芦画瓢,她走到行间握住每个人的手轻而坚定地矫正动作,班上有同学生病时讲课节奏会明显放缓(我二年级时大病一场请了近两周的假,这两周只讲了两篇课文),几乎没有发过火,毕业后的同学聚会上,班里过半的同学纷纷列举理由为“我是殷老师最偏心”的学生吵得不可开交。

她在开学之初就告诉我们,受同学欺负的话一定要告诉她,保护好自己——之所以时隔多年还能清晰地记得这句话,是因为整个一二年级,老师几乎每天都要对我们强调一遍。

那时还没爆出这么多的教师虐童事件,想来殷老师如今叮嘱的内容怕是要多一项了。

保护好自己,受同学欺负的话要告诉老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年来一直听着这句话,我没有出现遭受过校园欺凌的小孩子普遍会出现的状况,我不再害怕学校(尽管至今和老师交流时仍会局促),学着交朋友,开始会表达自己的感受,和父母也有了更多交流。

幼儿园时遭受的欺凌,目前来看,没有对我造成太大的心理阴影。

但我今天写这些乱七八糟的并非为了说“每个孩子都会遇到天使”之类老生常谈的东西,并非每个孩子都会遇到天使,我越长大越清楚地知道——像殷老师这样的老师,有多么、多么难得。

而有些小孩子收到的伤害,即便是天使,也难带他们走出来了。

就算是我这样,有十二万分好运的人,遇到了能够引导自己走出困境的长辈,也不代表我能和那些童年没受过欺凌的人一样,我记得的,我记得欺负我最厉害的那个小姑娘,记得冬天的棉袄被她们放在水里泡,记得被赶到园子里的最角落无处可逃时的恐惧,即使我能够面不改色地将这些经历叙述出来——天知道它对我到底有多少潜在的影响,天知道有多少事因此改变了。

而我们幼儿园的老师,当时连十八线小县城都算不上的幼儿园吧,没有经过资格考试,没有受过什么培训,带过很多届小朋友,长期地、无动于衷地凝视着这些发生,坐在走廊里晒着太阳,告诉我焦虑的母亲,你女儿在这儿很好,她自己孤僻又顽皮,所以经常脏兮兮的擦破皮,但没有人欺负她,她很好。

一个让人难以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不知道有多少人,借着小孩子表达能力的笨拙、家长的粗心和自己手上那么一点点权利,肆无忌惮地在幼童面前作恶。

而我们无能为力——非但无能为力,还很有可能不知晓。

那些幼时遭遇过忽视的孩子,这样沉默着长大,运气好的,遇到了善良的人,跌跌撞撞地走出阴影,运气不好的……我们或许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有些人自残甚至自杀,更多人进了看守所成了所谓的“社会的渣滓”,而最多的那些人,只是平静地藏着自己的伤口,像一切没受过伤的人一样生活,努力将伤害遗忘,然后在某个触发记忆的当口敏感激动得不能自已。

我看《声之形》的时候是一个人去影院的,电影散场的时候人群零落地走得差不多了,而我,还有两三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黑暗里一同哭泣。

当我们走出影院时,外面又是一切如常的样子,好像电影里的欺凌都不存在,我们等同一趟电梯,彼此都不交流,低下头看手机,维持着某种异样的平衡。

硝子选择了原谅,而我没有。

我还记得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在学校食堂里遇到了以前幼儿园的班主任和她女儿,母亲热切地向我介绍,“这是你们幼儿园老师和XXX同学,你还记得吗?打个招呼呀。”

我扭过头,走了。

我不知道北京那些幼儿园的孩子们以后会怎么样,我希望他们有比我那时先进的心理疏导,我希望他们的家长和今后遇到的老师能努力抚平创伤,我希望他们的安全感……尽管艰难,但仍可以重塑。

这些大概也只能是希望。

如果不能的话,孩子们,如果你们再也不能天真地、无知地、纯白地看这个世界,如果你们今后难以信任他人,做个冷漠的人吧。

不要作恶,但冷漠地把自己裹起来,不要轻易相信成年人,不要那么乖巧听话,如果不能宽恕那也不要恨,恨会让你们长久记忆,而记忆是痛苦的,你们最好冷漠——像个置身事外的人一样,将噩梦搁置一旁,过对自己有利的生活。

这个世上没那么多需要感恩的事,孩子们,这个感恩节糟透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长大后能够做个冷漠自私的人:

感恩自己顽强到没有被童年阴影击垮

感恩自己的父母及时发现了一切及时止损

感恩自己没有被仇恨引导成新的恶魔——不是为了宽恕他们而是为了你们自己

然后,等你们到了足够的年纪,孩子们,原谅还是不原谅,走还是留,你们自己选择吧。

祝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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